《异种》

十甫

〈2〉

 

半年前,终于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变成全狼型的他,在变身后就趁着大楠打瞌睡时,偷偷溜了出去。愉快地发现,用四肢跑以及跳跃比用两腿更迅速与敏捷的他,忘了刚踏出家门外的怯意。
凌晨时分,他在寂静的路上急速奔跑,奔过学校、奔过平时练习的小篮球场。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棒极了,他兴奋得对月嗥叫……

呜噢~

突然一块石头掷向自己,转头一望,却原来是几个醉汉在闹酒疯。

他不理他们,继续嗥叫……

石头也跟着扔来……

他恼怒地看着那几个人,只见他们正弯腰拾石头,看来都想给他扔来。

看着他们走路歪歪斜斜的样子,忽然玩心大发……

冒着飞扔的石头,他走到他们的面前,对他们呲牙咧嘴,满以为会吓得他们尿流屁滚,岂知……

“你以为只有你有牙齿,我也有!咿……吼……兄弟们上,我们齐来耍打狗棒法,打狗去!”其中一人一呼吁,接着就有人响应,纷纷在地上寻石摸棍的。

樱木眼见不妙,转身就走。

“想逃!?兄弟上~打狗呀!”“好!”“好!”

就这样,这几个人大呼小叫地追打着樱木。原本只要拔腿跑就能跑得无影无踪的他,无奈却被他们堵着了回家的路,不想伤害他们的他,想也不想转身向身后的死胡同跑去,然后跳进一个住家的园子,落地时才发觉,空荡荡的园子竟无处藏身……

“死狗!给我捉到的话就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好呀!秋高气爽,吃狗肉最滋味的啦!”“快把它解决吧!我口水都流满地了…哈哈…”

吼~一群混蛋!竟把天才当狗看!

就在那群混蛋快迫近的时候,那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乌黑的发色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发出闪亮的光彩。然而,那双藏在浏海底下的眼睛却冷如电。

是流川枫……狐狸……

见无意中跳进公认的死对头的家,樱木不禁低呜一声。

可是,流川却在此时向他勾了勾手指,然后转身入内,留下开启的大门。

樱木明白,立刻跑了进去。

一踏进屋内,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流川依门而立,俯视着他。

樱木抬头迎向他的目光,一脸的戒备。

“就在这里躲一阵子吧!”流川突开口说道,然后瞪他一眼,越过他,迳自走到客厅盘腿坐在地上。

柔和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流川的身上竟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很不真实。

“过来!”突对樱木发号施令的流川,将他从发呆的状态唤醒,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樱木一步一步向流川走去,直到头被捧在流川的双手里。

接着,那双手就轻柔地替他梳理毛发。

从未想过,向来只爱摸篮球的流川,竟会用他灵活的手指,划过他的耳朵、颈、背至到尾巴,替他打理身上纠缠的毛发。

先是惊奇,后是舒适,两种感觉都让樱木动也不动地任流川为所欲为。

此后,每个月圆夜,樱木都会准时到达流川的家,推开那扇不晓得是不是特为他开启的门,享受流川给予他的舒适,以及在篮球场上感受不到的温柔……

温柔?

每当樱木想到这个字眼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会觉得流川温柔呢?

也许是月色朦胧造成的错觉……

也许……

哈~好睏……

禁不住睡虫来袭的樱木感觉眼皮沉重,昏昏沉沉地睡了。

正睡得迷糊的时候,突觉颈上一痛,半睡半醒的樱木挣扎地睁开惺忪的眼睛,见是流川,便一如既往,任由他吮吸颈处汨汨流泄的鲜血。

回想起第一次被流川咬破颈项的感觉,那种震憾令他全身不能动弹。呆呆地感受着身上的血液往外流,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流血并不是那么糟糕。

然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是,流川吸完血后的那副表情……

虽然仍冷着脸,但他的眼神却洋溢着满足感。他伸手往嘴上一抹,然后伸舌舔净残余在手的血渍。

“以后每个月圆夜都到这里来,我替你清除狼血。”

樱木一怔,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是人狼?

不禁慢慢弓起身体,“呜噢……”

流川瞪他一眼,嘴角带着轻蔑的地说,“想杀人灭口?”然后“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似乎对樱木说,有种就扑上来吧!

樱木再发出更响亮的“呜噢”声以示不满与警告。

流川即时停住脚步,背对他说,“忘了告诉你,我是吸血鬼!”

吸血鬼?

流川是吸血鬼?

樱木不可置信地看着流川走进洗澡间。哗啦啦的流水声将他从楞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立即逃离流川的家……

狐狸是吸血鬼?!

我不相信!

烦恼的樱木不禁昂头对月嗥叫……“呜噢~”

绵长又凄厉的嗥叫声,让某些住户立刻亮起了灯往窗外看个究竟。

看着家家户户相继亮起了灯,樱木立即噤声,默默地跑回家。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在学校门口等流川。

倚在学校门口的他,吓得经过校门的学生纷纷走避。

就在他揉搓着因长时间不眨眼,以致酸疼不已的眼睛时,竟瞥见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走在阳光下的流川,由远而近。

经过校门时,竟看也不看樱木一眼,迳自走进学校。

见到在白天出现的流川,樱木没来由放轻松了;看着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走进学校,他觉得庆幸……“臭狐狸不是吸血鬼……吸血鬼最怕阳光,肯定不会在白天出现的……呣~他好像不知道昨天的人狼是我……”

想到流川不知道他的秘密,他高兴地笑了笑,回到教室睡觉去,以补回昨晚一夜不成眠的睡眠。

自此,他每个月圆夜都瞒着轮流守着他的大楠、高宫等人,溜到流川的家让他吸血。然后,在平常的日子里仍与流川争执、打架不断,丝毫不受吸血的影响。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流川是“傻瓜”,竟未察觉在每个月圆夜,他细心梳理毛发、清除狼血的对象,竟是他的死对头──樱木花道。

他为自己的胜利每天高兴地过日子,篮球也练得更勤快。

然而天真的他,却不知道,他的一切,早在流川的掌握中,并早已输得一塌涂地。

上一个月圆夜,当他一如往常地向流川的家跑去时,突然瞄到在流川家附近的空地,有一男一女在拉扯着。不想多事的他,越过空地,继续往流川家跑去。毕竟,还是有一点不放心,他折返空地……

空荡荡的空地漆黑一片,看似无人,然而听觉灵敏的他,听到空地闲置的大水管后,有衣帛被撕裂的声音。他心想不妙,立即往声响处奔去。

一见之下,不禁火冒三丈。那个男的竟骑在那个女的身上,双手并用地撕裂着那女人的衣服。而瞧那女人一动也不动地,与刚才的挣扎判若两人,显然已被打晕。

樱木大吼一声,扑向那个男的,一爪将他的手爪得血肉淋淋,让那个男的痛得“咿咿哇哇”鬼叫起来。

樱木护在女人的身前,对那个男人露出尖利的牙齿。

他最恨强奸犯。

若他的母亲不是被人轮奸,她就不会自杀;而他的父亲也不会因悲哀过度,在不是月圆夜的晚上,突然变成人狼,疯狂地跑了出去。当他凭着父亲的味道找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身旁还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显然地,他的父亲吃了那几个强奸犯,替自己的爱妻报仇了。当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是人狼形态,樱木哭着将父亲埋了。然后一个人辗转来到神奈川。

无依无靠的他,因了解自己与常人不一样,一个人负载着这重大的秘密,孤独地生活。

每当夜半梦回时,心里总是恨恨不已。

恨的,不是人狼的身份,而是轮奸他母亲的强奸犯。

强奸者都该死!

强奸未遂者、有强奸念头者,更不可原谅!

正当樱木弓起身体要扑前咬死那个男人时,突然听到一把低沉的声音响起,“白痴!不要乱来!”

是狐狸~白痴……是在叫我吗?

待见到流川的身影时,他才真正相信,那句“白痴”原来真的是叫他的。

随即,他就感到慌张,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人狼了……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不断地在原地打转,连那个男人何时偷跑了也不知道了。

“白痴!你还要呆在这里多久?员警快到了!”流川低声喝道,然后转身就走。

隐隐约约地听到员警车的警笛声慢慢靠近,樱木紧随流川离去。

回到流川家中,樱木戒备的眼神一直瞪着流川。

看着关上门、流川脱下外套,然后走到客厅的墙边坐下……

“过来!”

樱木低“呜”一声,开口问道,“你几时知道我的身份?”

流川双手抱胸,眼睛回瞪着他,“从天台开始就知道。”

“不可能!”樱木不相信。

“什么不可能?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人类,是吸血鬼。我嗅到你血的味道。”

“不可能~你不是吸血鬼,你不怕阳光,你不是吸血鬼。”声音有一点激动。

流川凝望着他,半晌才开口,“即使我不是吸血鬼,难道我分辨不出你身上的味道吗?”

流川深邃的眼神似乎蕴藏了许多讯息,让樱木看得心惊胆跳。

“过来!”

如中了咒语般,樱木不由自主向流川走去。然而,就在流川的手接触到他时,他一转身,就从窗口纵出了屋外,跑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日子,他刻意与流川保持距离,不作任何身体接触。对于流川在篮球场上的故意挑衅不理不睬。

他的反常与疏远,使流川不爽到了极点。将一切怒气发泄在篮球上,以致不断上演灌篮绝技,让一众流川命倾倒不已,尖叫声不断。

这一切,樱木都视而不见,只默默地练着他的特定投射训练。

这一天的练习结束后,篮球部其中之一的经理人,赤木晴子留下了樱木。

当她对樱木说出,“请樱木同学与我交往”时,她圆大的眼晴,勇敢地注视着樱木,毫不退缩。

对于晴子的告白,樱木很吃惊,他没想到,一直表现欣赏流川的晴子会向他告白。对于第一次被女孩子提出交往,樱木的心情很复杂,不容置疑的,他是喜欢赤木晴子的,若不是她,他也不可能顺利加入篮球部;若不是得到她的鼓励,他的球艺也不会突飞猛进到成为流川唯一的最佳拍档。然而,他明白,他对晴子的喜欢带有更多的感激之情,而不是从心里发出的感觉,不像对某个人,从心底深处有着刻骨铭心的眷恋。

他的迟疑令晴子明白自己没希望了。她对樱木鞠了一躬,笑着说,“原来樱木同学有喜欢的人了,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说完,就跑出了体育馆。

樱木望着晴子消失的方向,突然瞥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他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随即就自我抚平,“不要傻!”

第二天,在休息的时候,流川约他在天台见面。

本想不赴约,因为有预感将有事情发生。可是,却按奈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他到天台去了。

打开天台的门,就见到流川面对着自己。

樱木随手关上门,一步一步地向流川走去。

至到两双眼睛平视的时候,樱木才停下来,“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流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好像要看穿他的心灵,樱木不舒服极了。他拉了拉领子,干咳了一声,“无话可说吗?那我走了!”非常干脆地,樱木转身欲走……

“跟我交往吧!”

樱木震惊地回过头看着流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的听觉没有问题,流川再说了一遍,“跟我交往吧!”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的心高高地吊起,“我喜欢你!”

樱木目不转睛地看着流川,吞了一口唾液,艰难地说道,“我是…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而且不是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就够了。”

“我们……不是同类……”

“我们都不是人。”

“我跟你,不是同类……”

“那又怎样?我们是不受社会规范约束的,而且你……喜欢我……”流川情不自禁地握住樱木的手。

樱木大惊,反射性地摔开流川的手,然后跑了……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同时失去最爱的双亲。但也在同一年,他得到一生中最信赖的四个朋友。

生活因此变得不一样。

他不再感到孤单,并在懵懂情滋味的时候,不断向心仪对象展开攻势,期望效仿父亲能寻得一生挚爱。

一次又一次的被拒,使他烦恼,怎么那些女孩都看不到他的真心?一个可以爱她们一生一世的真心。在第五十次被拒后,他骤然明白,人、狼原本殊途,而人狼更是异种,应该孤单地生活,不该强求被爱,从此心如同死水。

然而,他的心却重新律动着爱恋的旋律,当他初见流川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以前常在女人中追寻挚爱的他,竟会不自不觉地爱上一个男人,而且不是人。

纵然此时得知流川也喜欢他,他也不敢对他坦承心中的爱恋,他担心,同是异种但不同类的他们,没有明天。

他不敢爱他……

可是却禁不住自己不去亲近他,尤其是在月圆之夜,变身后的他,自我抑制的意志很薄弱,全凭感情用事。

于是,四肢不听使唤地带他来到流川的家,让他为自己打理毛发、清除狼血。

每一次,流川停止吮吸后,就会到洗澡间漱口。

以往,樱木总是在这时候离开流川的家,然后回到家中静待恢复人形。可是今天,他不想走。也许是累,也许是懒,他动也不想动,待流川从洗澡间出来前,他又沉沉睡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