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神某年某月某时
我们名之为“天空”的存在变得不同,具体说不上来,感觉上完全陌生,似乎要高一点,也许矮一点也说不定。时间应该是午夜,空中悬挂的难以确定为“月亮”,因为它是红的,更大,好像是用望远镜观看那样,连上面深色的纹路都看得清。
地点仍旧是房间内,同样空空如也,连床也没有了。由于光线照射的缘故,墙面是隐隐的红色,好像战火蔓延的城市废墟。地上那个人我们见过,就是刚才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甚至连姿势都不曾改变,难道没有察觉身处时空的不同?眼睛还是睁着,CD机放出蓝色幽光。
房门外有什么,埋伏在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怎么也隐藏不了,它好像在扒地上那个人的皮。如果眼睛能有行动力,那个身体应该已经被卸得七零八落了。空气是就要绷断的弦,未知的猛兽已经显形。它慢慢靠近,很慢很慢,每一次呼吸都要一个世纪。不知为什么,它浮躁起来,好像等不及了,它猛地进入了房间,暴露在红色光线中。
是一个男子,黑发在地上蔓延开来,就像攫取阳光的藤蔓,他的身体时时变化着,不是肉眼可见的形状颜色的改变,而是能够渗透进一切时空的感觉,似实体又像幻影。只有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是“绝对存在”的,它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那个人,它本身已经成了疯魔。
霎那间,男子的戾气消失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年。修长的四肢透着青涩,这是一具还没长开的身体,皮肤光洁。他伏到地上,俯视着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变成少年,年纪好像还更小些,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个表情,头发却像缎子那样滑亮,与黑发纠缠着。黑发少年靠近他,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于是他的眼中便是一张洁白温柔的脸。
“花道……花道……花道……”黑发少年不住地轻唤,眼中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你还记得那片麦田吗?让我看看好吗……让我看看……”
他把眼睛紧贴上对方的,扑闪的黑色睫毛刷着金色的。
如海的金黄色麦田,麦浪翻滚,好听的风声和麦杆相互击打的声音。他拉着花道的手,笑着,跑着,打闹着。整个世界就只有彼此,笑声在风中化开,连空气都染成甜的。
“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生生世世哟,你在神祈前所发的誓言,忘记了吗?不要紧,我会提醒你的,一直一直……”吸噬着对方的嘴唇,舌头也伸进去,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化掉融在一起。抱起毫不抵抗的红发少年,坚硬的自己进入他的身体,慢慢摇着,倒不像情人间的做爱,更像母亲摇着孩子哄他入睡。
“你还想要有个孩子呢,”他笑着吻他的鼻子,“傻瓜,不过我还是实现你的愿望了哦,还记得吗,我们的小婴儿,多可爱啊……可是你还是忘记了呢,忘记我,忘记孩子。所以,孩子没有了哦,作为惩罚。”
咬着他的耳朵,摆弄着他的身体,抬起他的脚搁在自己肩上,再度如利剑刺入他的身体。红发少年软软的身体随着激烈的运动不住地摇摆,艳红的头发也舞动起来。
“好漂亮的头发,我最喜欢它。”握住一把塞进对方嘴里,“它最好了,永远是鲜红的。每一次,只要一看到它,我就认出你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是鲜红的?”调皮地看着木然的脸,凑近他的耳朵,好像小孩子讲悄悄话那样,“它代表血的誓言喏……你起了血誓的,生生世世。”
突然间戾气再度席卷而来,少年的身躯变成熟了,黑发男子俯视着红发男子,绝望,仇恨,“‘樱木花道和流川枫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樱木花道的眼里只有流川枫’这可是你说的。为什么再世为人就忘记了,记性那么差……”语气又变成情人间的撒娇似的埋怨,“记性那么差,脑子又那么白痴,可是,你看我都不计较了,每次都来提醒你。可是你这个笨蛋,还要跟人家偷跑。有一次都成了我的禁脔了,居然跟着柴夫跑掉了,你要上山砍柴啊?那个混蛋仙道居然还不知死活地说你要的是自由。他才认识你多久,就那么肯定,嗯?还有一次,在你小的时候就弄断你的脚,还记得吗?”手上下抚摸着大腿,“这么美的腿就不能跑了,可是你又死了,是不是没有自由就不想活了呢?……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为什么你不能只想着我呢,别的那些人都不能给你永远的,我是神啊,不是实现你的愿望了吗?为什么还要看着别人呢?……为什么……为什么……花道……花道……”
金棕色的眼睛里突然湿润起来,盛不住的液体溢出眼眶没入燎原的红发,一双颤抖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不住地擦着他的面颊,一滴又一滴咸涩的液体滴进他的眼里,又顺着痕迹流逝。
“好模糊……你的脸好模糊……”墨黑的眼睛如碎钻般闪烁,“是不是因为你也看不清楚我,所以忘记了呢?……这下我也看不清楚你了……怎么办……”
温柔地拂拭的双手突然僵住了,黑发男子的身体像被定了格,他的嘴唇却颤地更厉害了。金棕色的眼睛里液体汹涌而出,有一只手摘掉了耳塞,缓缓上升,塞进黑发男子的耳朵里。顿时,整个世界被忧伤的音乐吞没了。
今夜的黄莺不唱花不香
为什么这样凄凉
静悄悄到视窗眺望
只看到半个月亮
今夜的星星黯淡云飞扬
只等你来到梦乡
真想沉醉在你的身旁
又看到半个月亮
“我望着残月星苍茫……那另一半在何方”红发男子刚复活般地双手顺着对方的臂膀攀沿而上,为了确认似地掠过上方男子横扫如鬓的眉,更多的液体落下来,他的眼睛在滴进水时条件反射地眨眼,“看清楚了……流川……枫……枫……枫……”
来自远古的呼唤,一声一声迫近,重重击在心上,流川好像死去了又好像重生了,他疯了似地啃咬着樱木,樱木也一把把抓着流川的头发,埋进他的怀里不顾一切地咬下去。尖利的牙齿下是汩汩的血,混着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指甲缝里也嵌着肉和血。神不是神,人也不是人,他们陷入业火中,巴不得烧熔了,好分不出彼此。
2005年9月19日 2:46
店门再度开启,藤真快步走向堇。堇抱着膝盖缩着,只露出两只小鹿似恐慌的眼睛,全身糠筛般颤抖。
“堇!堇!”藤真急切地摇着她,努力地掰开她像铁箍那样紧紧绞在一起的手臂。
“堇!堇!你放手啊!放手啊!是我,藤真,藤真健司!”他在她耳朵边压低拼命压低声音地唤着。
终于,她抬起了头,牙齿深深嵌进下嘴唇的肉里,鲜红的血沿着下巴流到脖子里,连领口都染上了,更显得她毫无血色。
“喂!怎么了!”
突然间,她紧贴过去。藤真满眼只有她越来越放大的脸,最后只有那双眸子。藤真也浑身一激灵,她的眼里分明映出的影像太过刺激。
两个男子四肢相缠,红的黑的头发揪作几团,忘情地吻着对方,时而温柔如春水,时而急切如骤雨。两具身躯都伤痕累累,血泪斑斑。窗外红色的天体成为极为诡异的背景。他们躺下来,有一个似乎是仰卧,另一个边扭动边移到后方。好像摄像机那样,镜头突然拉近。下巴的特写,尖峭的,摆动着。镜头慢慢拉开,出现樱红的嘴唇,如失去水的鱼的嘴那样开合,藤真仿佛能感觉到从它里面疾疾喷出的湿热气体,舌头僵硬地缩在里面,为了不窒息而尽量抵住下腭。画面又往下移去,大幅度起伏的胸膛,高高挺立的两粒红珠,从后方时不时伸上来的手就像失足者妄图抓住悬崖边缘的手那样抓一下又滑下去不见了。镜头渐渐拉高,腹部凹陷下去,胸肋顶着皮肤,好像要穿透那样。腰部不停地左右上下摆动,像被捕获的猎物,拼命而绝望地挣扎。下腹部被黑色头颅遮盖住,只露出大张的双腿。黑色头颅上下耸动,像是猛兽进食。许久之后,下边像是被蚕食殆尽了,他撑起身体,膝盖着地着向上爬。又是黑色头顶的特写,它有节奏地抬起来又俯下去,抬起来的时候画面里终于出现一张脸,苍白,眼睛半阖半开,黑色长睫毛下一片流光溢彩,挺直的鼻梁,然后是大张的嘴,血红的肉质的什么东西从里面伸出来,按压住对方的皮肤而动,上面好像长了芒刺那样能在皮肤上刷出血来。下面那个身体随着被舔的部位弓起又落下,像是追逐像是逃离。位于下方那人的腿自动抬高,打得更开,缠住对方的腰,双臂也紧紧环住对方的脖子,头昂起来寻找对方的唇。这个姿势酷似吊着的树獭,抓着世界上仅剩的树枝,避免掉进身下的万丈深渊。两个人都既是猎物又是猛兽,彼此为彼此惟一的食物。四片红唇又一次一次地揉在一起,好像沉入深海,连呼吸都是徒劳的了。
藤真的眉头拧起来,他一点也不想看那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的身体怎样翻来覆去,不想看腰部臀部的肌肉怎样收缩放松,不想看脚趾怎样绷紧抽搐。这逼得他不得不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库,就像档案管理员不得不翻找塞在箱底的资料而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一切都弄乱的无奈与愤懑。
镜头俯视着他们,俯趴着的人不断耸动着背,上面有一双手交错着自上而下地又掐又掳,腰上相叠着另一个人的小腿,从他脖子侧面露出的脸,因为仰着的关系,光洁开阔的额头露出来,眉头舒展,脸颊晕开了粉红的颜色,双唇娇媚地开阖。刚才那张死了一样的脸竟然生动到这个程度。镜头朝着这张脸渐进,慢慢地,它占据了整个画面,还在拉近,耳朵、下巴、额头、嘴唇、鼻子、眉毛、眼眶、睫毛、眼白逐一退出画面,最后只剩下金灿灿的瞳仁。藤真的眼睛透过一双眼睛与未知时空的另一双眼睛对上,胃部有隐隐的焦灼感。往那双眼睛里面看,是一片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麦田,两个少年仰头望天,张开双臂拥抱天空,镜头再度拉近,对上眼里的眼。在那里面是昏暗的烛光摇曳,层层叠叠的宫闱。高大的黑发男子一挥剑,鲜血从断掉的颈部喷溅而出,对上双脚残废的瘦弱少年被血烫伤的眼。就这样,一双双各种神色的眼睛重重叠叠地对上来,好像繁复的历史轰然压轧过来,浑身的浓血,残破腐烂的四肢,所有爱的人全部都惨死,轮回的结束只能是黑发黑眸的巨大阴影。藤真受不了地撇开脸。
堇眼里的画面忽然像电视机换台那样切换成藤真的映射,但又不是确切的“这个”藤真。褐色长发微微飘动,面容绝美庄严,分明是神祈。
“大神祈!……大神祈……”堇手脚并用地吸附到藤真身上。
藤真叹了口气,抱起堇。倏地消失了,连最细微的空气振动都没有。
冥神某年某月某时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破败的血腥味。藤真抱着女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如果神仙也有恶梦的话,眼前这个画面是他永远的梦魇。如果可能,他永远不想再回味。无奈的,再度鬼使神差地面对他们。
堇从他身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大神祈样子的藤真。
“大神祈……还是结束了吗……”
“对,冥月之神利用本神消亡而下的血咒是在各个时空中运行的,就算我也没办法逆转。”正因为流川神的陨灭,藤真才不得不作为第二代掌管时空的大神祈。流川是冥月之子,较之藤真要低一级。当他还未成为时空之神时就遇到了人类的樱木,为了达成与他所下的血誓而不惜违反神规,踏上不归路。藤真接班时还未彻底成熟,所以要平息流川掀起的轩然大波更是困难。他并不明白流川何以至此,只能苦笑着面对。
堇迟疑地转过身,出现过千万次的画面还是让她汗毛倒竖。
脚边是打着结的黑红发稍,视线沿着它们而上,地上的两个人明显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流川趴伏在樱木身上,两个人以最大可能紧贴在一起。在高潮的瞬间融入了彼此,相接的皮肤似熔了再冷却的铁水,连界线都没有。流川总算如愿以偿的和樱木永生永世在一起,在没有了再生在世以后。
“仙道有份遗嘱,遗体捐献出来。家里人都不能接受,说我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狠的下心。”堇细细的声音漂浮着,“其实死了就死了,确实没什么可哭。为什么要哭呢?真的不能没有对方的话就跟着去死好了,哭泣的人只不过在为不能再利用死者的自己难过。”
藤真望着堇涣散的眼。
“后来在花园,流川还面无表情的样子,其实仙道就是他弄死的。最开心的就是他。实际上他是我的父亲,在最早最早的时候。后来爸爸投胎再度为人后把他忘记了,从那时起流川就疯了,他把爸爸身边所有的人杀掉时顺便把我也杀了。大概我体内有一半血是神的,不管经历几个轮回,记忆都不会消失。流川最讨厌看到我,每次我以不同的外表出现,都是对他无数次失败的提醒。他那时恨不得打死我,虽然知道打死了也没用。”
她一步步走向前,蹲下身,白色的T恤下摆拖在地上。她轻轻打开一缕缕纠着的头发:“现在你开心了吧,再也不用看到我了……”
钻到他们和地面的空隙处,歪着脖子看流川:“你是神吗?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好看了?”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怪不得爸爸都不喜欢你了,我也不喜欢你。你这么凶,这么霸道。可是,虽然你杀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还是不想离开……现在好了,只有你和爸爸了,别皱眉头了……”
“爸爸……爸爸……爸爸……”她贴近樱木,“每次我都想阻止,这次大神祈都来了,还是没办法。其实你是愿意的,对吧。虽然每次都忘记了。我梦想着我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平平凡凡的父女,安稳地过一辈子,给你养老送终……”
安静下来的房间,风刮进来,吹散了死亡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发出“沙沙”声。
堇从他们的身下抽出一根黑线,末端连着还在播放的CD机。
她听着,站起身来,风吹得衣服鼓起来,纤弱的身躯好像要飞起来了。
“今夜的黄莺不唱花不香
为什么这样凄凉
静悄悄到视窗眺望
只看到半个月亮
今夜的星星黯淡云飞扬
只等你来到梦乡
真想沉醉在你的身旁
又看到半个月亮
我望着残月星苍茫
那另一半在何方
是不是照在你身上
也想着旧梦难望
今夜的灯色昏黄人影长
寂寞中无尽思量
一阵晚风把窗儿吹开
只看到半个月亮
一阵晚风把窗儿吹开
只看到半个月亮……”
清澈的高音回荡着,藤真看到她展开了笑颜,身体散成了泡沫,随风而去了。最后留在藤真记忆里的是她闪亮的明眸,深深地望着樱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