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Money

〈5〉

 

当樱木打开他的柜子,一个纯白、散发着香水味道的信封,静静地,躺在他凌乱的铁柜里,清纯的光芒盖过旁边杂乱无章的各种既脏又旧的物品,白色的信封在阴暗的密闭空间中孤独地散发着清淡的、某种花草般的甜香。

樱木看着那封信,右手抓着橱柜的门,左手抬起,靠近那个信封,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睛微微撑大,双眸中的精光一闪,心念一动。

樱木花道竟然在他的柜子里、那个从来不曾被放置巧克力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那应该是一封情书。就它的外表、香气、还有质感来看,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孩子送的。当然这只是樱木的胡思乱想,人怎么能够从情书判断出女孩的样子?不过,虽然这是无稽之谈,但是的确,送情书给樱木的,刚好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当樱木拿起那封信的时候,当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封信的外表时,他在信封背面的右下方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山田百合子。

百合子给樱木的一封情书。樱木在发现百合子的署名之后,喜悦之心顿时减去一大半,再想想,刚才拿到情书时愉快的心情随即完全淡化,烦恼油然而生。

收到女性的情书通常会让男性感到高兴,其实,说不定不只是女性,就连女性本身收到女性的情书都会感到愉快,因为‘情书’就像是一张奖状,喜欢你的人用它来加冕你或你,然后你就感觉到飘飘然,似乎你很重要、你很伟大、你很迷人、你是全世界最受欢迎的人……樱木刚看到情书时其实也是很高兴的。为什么一旦发现是百合子写的,就变得势利般地不再开心?

那种感觉,其实是说不清楚的。如果自己的妹妹拿情书给哥哥,拿到情书的年轻小伙子只会觉得:“搞错了吧!”或是“耍人吗?”或是开始担心自己的妹妹误入歧途……樱木就是这样的心情。虽然大家都不相信他,但是他是真的完全把百合子视为妹妹,他现在看到情书时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反而是非常多的懊恼和歉疚,挥之不去、令人难堪。

他把信收进口袋中,他决定翘掉上午的课,因为他需要花一点时间去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中午的时候,樱木拿着自己翘课先去买到的面包,找流川一起到学校的顶楼吃饭。冬天的太阳小气地释放微量的热能,他们并肩坐在天台的围网边,除了太阳所能供给的极有限热度,还是身边的人比较能够提供所需的温度。

“好冷。”边吃冷面包,樱木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忍不住抱怨。
“知道冷还要找我来这里。”流川说着,伸手环着樱木将他拉近一点,樱木将身体挪得更靠近流川,两人紧紧地贴坐在一起。
“因为其他地方太多人,没办法啊。”
“我知道啦,白痴。”

也许是因为冷,食物吃起来特别快,没一会儿,两人买的面包都吃得精光。人在吃饱之后会有一小段时间感觉到呆滞茫然,也许是因为血液都流到胃去帮助消化食物,此时的脑中血液量减少,总之,吃完中餐的流川跟樱木,连话都懒得讲、什么也不想,只是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流川的手原本环着樱木,但是气温低,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感觉很冷,所以他就把手收回来插在口袋里。他把自己的投靠在樱木的肩上,闭上眼睛,准备开始舒服地打个小盹。闭上眼睛,只有一点点温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而身旁的爱人却让他感到十分暖和。

“狐狸,会冷吗?”

樱木边问,把手伸近流川的口袋里握住流川的手。相对于樱木的手温,流川的手即使放在口袋里仍然是很冰冷。樱木觉得流川真是冷血动物,夏天时也不会觉得热,常常穿着外套骑脚踏车,冬天时怎么样也暖不起来,每天晚上,即使已经在厚重的棉被中酝酿好一阵子的热度,流川的手脚还是冷得像冰一般,碰到的时候,感觉就像碰到冬天里公园的石板凳一样,害他总是忍不住躲开,结果流川总是因此而生气。

“好冰喔。”
樱木在流川的口袋里碰触到他低温的手,他抓住流川的手食指交握,紧紧握着,试图将温度过一点给流川。流川闭着眼睛靠在樱木身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但是手指也回应似地握住樱木的手。

时间像是有脚一样,一点一点地走过两人的身边,流川原本冰冷的手经过樱木的包围,现在已经有微微的温热。流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樱木肩上,像是真的睡着了,动也没动、静静的在冬天的太阳下,像是一座不融化的蜡像。

樱木醒着,他不太想睡。他还没有解决情书的问题。早上他一个人在这里反覆考虑该怎么做,百合子在信里约他放学后见面,他要不要告诉流川这件事?流川一定会生气的……流川把百合子的毛衣弄坏了,如果百合子问起要怎么办呢?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会问为什么,要说是流川弄坏的吗?那样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流川会这么做呢?要告诉百合子自己和流川是情侣吗?

樱木被这些问题烦得只想当作没事、把信烧掉,但是他才不会真的那么做,百合子是可爱的小妹妹,他并不想伤她的心。

樱木稍微侧过头看着流川的睡脸,很可爱的睡姿,每次流川先睡着,樱木都会在旁边一直看。樱木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流川才喜欢看他的睡姿,还是因为流川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总之,樱木常常看得出神,有的时候还忍不住伸手去摸摸流川的脸、碰碰他的手,那种感觉,很像是在看到小婴儿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去摸摸他的皮肤、他的手、他的脚、想去搂抱那柔软温暖的小小身躯……虽然流川跟婴儿一点也不像,他既不软也不小,可是樱木的这种冲动总是存在,一旦流川睡着,好像自己体内的某种生物就会苏醒,这奇怪的生物就像是贪食的野狼,沉睡的流川就像是美味的小红帽,虽然在醒着的时候,扮演狼的通常是流川,自己才是手无寸铁的小红帽。

“狐狸,你睡着了吗?”樱木小声地问。

流川没有动静。

“冬眠了啊……那我就不能跟你商量那件事情了。我要怎么办呢?”

流川还是没有反应。

“嗯……既然没办法跟你说就算了,不是我不说,是你没有在听,所以不能生气。今天百合子写信给我,放学后要约我见面,可是我答应你不单独跟别人见面,本来想找你一起去,因为你睡着,所以算了,我找洋平陪我好了。”樱木自言自语地说。

“山田百合子写信给你?”流川忽然发出声音。他没有改变姿势,但是动了一下,调整自己的头部,然后又舒舒服服地靠在樱木身上。
“你不是睡着了?”
“被你吵醒,一直讲话,我怎么睡?”
“你假睡。”
“才没有,她写什么?”流川不知道山田有没有告诉樱木他们那天见过面的事情,他对山田威胁恐吓,她有向樱木告状吗?
“她约我放学后见面,其他就没说什么。”
“你要去吗?”
“嗯……她只是小妹妹而已,我还是跟她说清楚。”
樱木解释着,他把跟流川交握的手指松开、离开口袋,然后整个臂膀环住流川,用力地搂着。
“我跟她真的没怎么样,我不会喜欢她,你要相信我。”樱木说。
“…………嗯。”流川过了好一下子才回答。
“怎么想那么久才嗯,相信我要考虑那么久吗?”
“对。”
“臭狐狸!爱乱吃醋!”
“白痴,知道就不要跟别人乱来。”
“我才没有跟别人乱来。”
“没有就好。”
流川说着,抬起头转向樱木,啄吻一下樱木的唇,迅速退开。

这么短的吻……怎么够呢?樱木环住流川的手轻轻施力,他主动低头靠近流川的唇,主动吻他,流川一定会很惊讶,他很少这样主动。惊讶的不只是流川,也包括樱木自己,大概是因为刚才流川的睡姿引出他心里的好色的狼,樱木现在看着流川时,忽然很想抱抱他、吻吻他、让他抱抱自己、吻吻自己。

有人投怀送抱,流川乐得高兴。他的手离开温暖的口袋,往更加温暖的热源靠近。在冰冷的天台上,他抱着他最喜欢的大暖炉,一点也不畏惧北风寒冷。天台是一个很棒的地方,这里是他跟樱木相遇的地点,有的时候流川会想:如果有一天能在这里抱着樱木做做看那种事,一定会很刺激。这样的想法有点变态,流川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因为对方是樱木,这样的想法就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爱他,当然希望能够跟他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当然希望在每一种地方都抱他试试看,不,应该说,因为爱他,所以每次到了一个喜欢的地方,就希望能够抱抱喜欢的人。这样的想法是变态的吗?不知道,但是就是情不自禁啊!

流川双手勾着樱木的脖子热情的与他相吻,右腿抬起跨上樱木平放在地上的双腿,勾住樱木,整个人往地上平躺……今天也许是达成梦想的好机会……

“好冰!”躺上地板的那一刹那,流川不禁放声大叫。
“哈哈哈。”

樱木看见流川狼狈的样子,不禁笑了。他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拒绝在天台上跟流川拥抱,从刚才流川吻他,樱木就知道流川想要做什么。太了解流川了,尤其是情欲的反应。其实也不是非常不想做,因为脑中的小色狼正在活动,自己此时也满脑子色念头,实在有点想就这么跟流川在这里忘情地翻天覆地一番,可是在天台上……还是很怪啊!还是拒绝的好。正在想着要怎么推开流川,流川就被冰冷的地板给浇熄了所有的欲望。

“冷死了!”流川放开抱着樱木的手,撑着地要把自己架离冰冷的地板。
“哈哈!”樱木笑着站起,伸手将流川也拉起来。将流川拉起,然后抱着他,双手在他背后来回抚摸,樱木知道流川有多怕冷。
流川也回拥樱木,他现在已经不想做任何事,这么冷的地板,他光想就起鸡皮骼瘩。

“好了,我们回去吧。放学后你陪我去找百合子,我会去你教室找你的。”
等到流川比较暖和,樱木说。
“……唉,真可惜……”流川叹息地说。
“笨蛋!”樱木知道他在惋惜什么。“放学后我去找你,知道吗?”
“篮球呢?”
“今天不去了,你也跟我一起翘。”
“好。”流川答应。

两人依依不舍地在天台上最后拥抱亲吻一次,短暂的午休时间过去,他们即将回到各自的教室,然后,就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样,在枯燥的课堂里,在剩下的上课时间里,期待着,放学后两人再相见的时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