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

Meixisun

〈3〉

 

“KIKIKIKI…………KIKIKI…………KIKIKIKIKI………………”

什么声音,轻轻地,透过窗户传进来,钻进了他的耳朵?

“KIKI…………KIKIKI……KI…………KIKI…………”

什么声音,混合着清晨树叶的味道,飞进了他的梦里,让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太阳下快乐地转圈圈?

“KI……KIKI…………KI…KIKIKI…………”

“……什么声音……这么好听?”

在即将醒过来的那一秒,他闭着眼睛轻轻问着,用着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懒懒地、撒娇的声音。

“……屋顶上…的……风标啊…………”

在断断续续的“KIKI”声里,他听到了谁的,沙沙软软很温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朵边,很认真地回答着。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钟那一整块深褐色的木质天花板就映进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像是糖果屋里面用巧克力做的屋顶一样的颜色让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只管呆呆地朝上盯着看,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想他一定是在做梦,做那种回到小时候的梦,他现在一定还在梦里没有醒,还在做着梦…………
他知道在他的生活里不会有糖果屋,不会有在清风里“KIKIKIKI”转动着的风标,不会有夹杂着树叶香味的早晨…………不会……不会有那么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叫他起床………………

他一定还在梦里没有醒。

“外面有风,所以风标…响,我也……很喜欢听…………”
缓慢的、笨拙的声音仍旧在很坚持地解释着,响在流川枫的耳朵边,然后莫名其妙地,他觉得耳朵热了起来。

“………………”
紧闭着嘴巴,黑色的头向声音来的地方转了过去,于是被干燥的荞麦皮填充着的雪白的亚麻布大枕头便随着脑袋的转动发出了“沙沙”的声响,然后一张极其年轻的有朝气的脸就出现在了流川枫眼前,挂着一个大大的耀眼的笑。

这是相当俊朗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头柔亮的焰红的头发,衬着那神采飞扬的纯真的脸庞,漂亮得………………

“流川枫…………”
很努力地将面前这个昨天下午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的名字叫得更加准确些,樱木花道把凑到流川眼睛前面的头往后退了退,然后很小心地问:

“你……醒了?”

*

早上七点半,太阳只出来一半,在可爱的木房子一楼客厅的可爱布沙发上,坐着仍旧处于深度恍惚之中的流川枫。

他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的?

从醒过来的那一秒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啊想的完全想不明白,而那个红色的身影又一直在他眼睛前面晃啊晃的,让他更加犯糊涂,于是这样那样想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决定放弃——————

什么都不去管了!反正再怎么样也只有一年的时间,权当给自己放个大长假吧……自从公司成立起来之后他几乎没有过过一天清闲日子,这次干脆休个够本好了………………

“流川枫,面包…两面焦吗?”
和客厅相连的厨房的门后面突然歪出来一颗红彤彤的头,有些翘翘的浏海下面那双亮闪闪的褐金色眼睛睁得大大的询问着流川对于早餐的意见,毫不费力地就夺去了当事人的全副注意。

“啊?哦!!”
很快地点头,流川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一下子心跳加快。

“煎蛋…呢?”
歪在厨房门后面的那颗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很认真地继续问。

“啊?煎蛋?”
被问得有些愣,再加之注意力几乎全被门后面那个红脑袋占据,流川半天没反应过来。

“也是……两面焦?”
樱木花道继续着他那近乎执着的询问,一副不问清楚决不罢休的模样。

“…………,对!!”
流川像个傻瓜一样张着嘴巴又愣了几秒,然后猛地点了一下头,力气用得那么大,弄得脑袋都是晕晕的。

“我也喜欢……两面焦!”
樱木也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用一种很高兴的语气朗声说着,冲着流川咧开了一个灿烂得一塌糊涂的笑容:
“再等等……就可以吃饭噜!!!”

说完之后那颗红色的头就“唰”地缩进去不见了,只剩下流川枫还傻傻地看着那个已经空掉的门框,头脑像是瞬间凝固般的,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思考了………………

[保奈美说…不愿长大的孩子一定会很孤单………所以,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突然又想起了昨天初见面时樱木对他说的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流川枫将整个身体窝进了松软的布沙发里扭头看向了大落地窗外面那片茂密的原生林,初升的太阳透过葱郁的枝桠将那淡金色的光束投到湿润的黑色的泥土上,一种独特的芬芳渐渐弥漫开来,在这栋两层楼的木屋周围,围造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看着窗外门廊上挂着的微微荡着的秋千,流川枫开始在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像等着妈妈叫开饭的小孩子………………

*

“呜哇哇哇哇哇~~~~~~~~~~~~~~”

一声突兀的怪叫划破长空,惊得几只鸟儿“扑啦啦”地一通乱飞,撞得茂密的枝叶响成一片,引发了一场小骚乱。

“你够了吧!##”
脸色发青地死瞪着从一进铁门就开始鬼叫个不停的仙道彰,流川枫竭力想控制住自己将面前这个刺猬头男人掐晕的冲动。

“可是我忍不住啊!!现在这种时代居然还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奇迹啊!!!”
一百九十多公分的帅气男人捧住脸做出一副惊恐样地抬着脑袋左右看着,嘴里却一直没有闲下来的碎碎念:
“这里还是原生林吧??完全没有经过修剪啊!这林子面积有多少?总共有多少颗树??你确定我们等下不会迷路??啊!!万一碰到大野狼怎么办??牠一定会先吃我的啦~~~~~~~||||||||||”

“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流川抬起一脚就朝着那呱噪的家伙踹了过去,然后在仙道面朝下冲着老树根吻下去之前一把抓住他的外套用力提了起来,另一只空着的手则直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已经到了!!!###”

“啊?到了??”
仙道有些狼狈地扯着外套站直了身子,抬头朝着流川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在那幢木屋映入眼帘的刹那,他挑高眉毛很大声地倒抽了一口气,随后,站在原地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
不意外地看见仙道会有这种反应,流川耸了耸肩膀之后就留他一人在门外感叹,径自朝着屋里走去,在进门的那一刻,身后传过来一句让他很吐血的问话——————

“喂!流川,这里面住着的是仙女还是巫婆啊??”

这个白痴~~~~~~~~~~~~~~||||||||||||

*

“那,你那个大宝贝呢?他在哪里啊??”
一进门就开始对这栋房子的内部上下左右打量个不停的家伙在探险完了以后一脸好奇加期待地问着,随即大刺刺地坐在了沙发上,顺手抱上了一个胖乎乎的大抱枕。

“他叫樱木花道。”
有些无力地纠正着仙道的叫法,流川对于一进门没有看见那抹鲜亮的红色身影这件事,莫名地觉得很失落:
“现在应该……在楼上吧…………”
胡乱地回答着仙道的提问,他很纳闷明明才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为什么会对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眷恋。

“哦,楼上啊…………哇啊!是荞麦皮做的抱枕啊~~松松软软的好舒服~~~/////////”
原本就只是随口问问的仙道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怀里抱着的大枕头给吸引去了,根本没去注意流川说了些什么,只管一个人在那里对着抱枕摸摸捏捏地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睡这种枕头,这味道让我想起了我奶奶,555555555~~~~~~~~QQ”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摸着额头上在短短几十分钟之内第N度爆起的青筋,流川枫又有了想在面前这张橡皮脸上挥拳的冲动。

“啊!当然是有事才来的啊!!!”
眼看着好友就要发飙,仙道识时务地收起了那副怎么看怎么欠扁的浪荡嘴脸,从放在旁边的两个大旅行包里东掏西摸地找出了一个文件袋,表情一下子变得N严肃:

“这都是一些必备的文件和声明,还有银行进行资产清算的证明…………房产证和你的BMW现在正在拍卖行,能卖多少钱你先不用管,反正已经申请了破产保护,你现在什么也没有,所以麻烦也没有了…………”

“这两大包是先生你的一些衣物和日常用的,我想如果不是我拿来的话你这家伙绝对不会想到去拿…………另外…………”

说到这里仙道顿了顿,往后伸手在屁股口袋里掏了老半天,直到流川脸都变黑了才摸出一张东西递了过去:

“资产申报的时候兄弟我少报了一点点,帮你抠回了一些零花钱,都在这张卡上了……当然这是用我的身份证开的户,不然你只要一用就又会被抠回去,还得连累老兄我被吊销执照…………”

把那张薄薄的金卡很用力地拍进了流川的手里,仙道彰抬起头又回复了先前那一脸痞痞的笑:
“总之,你现在在这里我很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
低头看着手里那张金色的卡片,流川枫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一句“谢谢”梗在喉咙里,却是怎么也憋不出来。

“怎么样?兄弟我很不错吧??千万不要太感激我啊!哈哈哈~~~~”
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仙道打着哈哈从对面的沙发飞快地转移到流川身边坐好,伸长了手臂揽住了流川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一年以后你就什么都有了!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请努力地忍辱负重吧!!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为你赴汤蹈火的我啊!!!嘿嘿嘿嘿嘿…………啊呀!!!”

最后那一声惨叫,是某人被旋风踢请出门外的声音,世界从此清净了。

*

仙道离开了之后,流川又坐在客厅呆了一段时间,他知道现在自己很需要仔细地想一想这一连串事情的来龙去脉——————
毕竟,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发生这么多的变数,谁都会觉得不正常吧?

想着想着,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等流川察觉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

[他一直没有下来啊!]

莫名其妙地有些担心,他决定上楼去看看。

在踩着客厅中央的螺旋状木制楼梯向上走的时候,流川尽量放轻了脚步,但那轻微的“吱呀”声还是随着他的每一步响起,那声音奇异地让他联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科幻片里穿梭在时光隧道里的情形,于是,他发现自己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想要在这木楼梯上玩单脚跳…………

[真是疯了…………]
有些自嘲地想着,他来到了樱木的房门前,在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樱木……花道?”
他轻声叫着这个昨天才知道的名字,却在叫的同时惊讶于它竟如此的顺口,就好像,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在唤着的一样。

“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流川于是慢慢地推开了门,走进了樱木的卧室——————

这间房子和他昨天见到樱木的那间书房大不相同,整间房子中央除了一张大床外加壁灯之外什么也没有,连衣橱都是嵌在墙壁里的…………在这间一览无余的卧室里,他没有看见那个牵动他整个心绪的火红的身影。

“花道!”
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很亲昵地叫起了樱木的名字,流川枫站在了屋子中央,然后就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他朝着对面的巨大的落地窗走了过去…………就像昨天一样,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又躲在了厚厚的白色窗帘后面。

“哗啦!”
就在流川的手指触到那纯白的布面的刹那,窗帘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那个红头发的男人正盘着腿坐在窗帘后面铺着软垫的窗台上,抿着嘴唇很安静地看着流川枫。

那双清澄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琥珀色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荡漾着水样的光芒,金红色的浓密的眼睫毛翘翘地折射出了彩虹般的色泽,画一般的景像看得流川再一次的没了呼吸………………

“……流川枫…………”
很认真地叫着流川的名字,樱木花道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像光是能完整地叫出面前这个人的名字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很快乐了,随后他就转过头指着窗户外面说:
“我看见他…离开……很有趣的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
流川低下头朝着那张孩子气的脸凑了过去,没发现自己问的是昨天已经问过的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现在只想要占据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的注意力,他不要他脑子里想着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我在拼图…………”
樱木花道看着那双离自己很近很近的黑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笑着回答,然后把放在脚边的那一盘完成了大半的拼图拿起来递到了流川枫的面前:
“看,这个……”

那是一副一看上去就知道年代已经很久远的古老拼图,原先绿色的主调都变得有些泛黄,但是依稀还是可以看出已经拼好的那一部分所呈现出来的图样——————

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瘦瘦的小男孩,正扑在风背上自由地飞翔………………

“彼得.潘?”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随即流川枫就对于自己还能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的主人公的名字而大感惊讶。

“对!潘…………”
听到流川枫叫出的这个名字樱木似乎非常欢喜,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许多:
“保奈美也会叫我……潘!”

“!!!”
听到樱木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流川枫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而昨天樱木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也隐约懂得了其中的意思了——————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人照顾他的理由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眼前的樱木那张神采飞扬的俊朗脸庞,轻轻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流川枫……你…在想什么?”
看着流川半天没说话,樱木有些着急地问着,把手里的拼图往窗台上一放就捧住了流川的脸:
“怎么不…说话??”

“啊?没……没什么?”
有些慌张地压住樱木放在自己脸颊两侧的手,流川急忙回答道,但那张白皙的俊美的脸庞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红了个通透。

“那………”
“我只是饿了,肚子饿了!”
眼看着樱木一付还想继续探究的模样,流川赶忙找个藉口来搪塞,生怕他越问自己就越加心慌意乱。

“饿了?那我……去做饭!”
一听流川说饿樱木就着急起来,长腿一伸跳下窗台就想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出一步就被流川拉住了。

“哎?”
“又没穿鞋?”
把樱木重又推回到窗台上坐好,流川枫盯着那双有些苍白的赤脚轻声问着,然后抬起头看着樱木的脸。

“啊……忘记脱在……哪里了……”
有些不好意思,樱木举起骼膊抓了抓头发,冲着流川枫咧开了一个抱歉的笑,傻乎乎的模样惹得流川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雀跃不已。

用眼神示意着樱木不要乱动,流川弯下腰在地板上帮他找着拖鞋,六秒钟后,一双淡蓝色的拖鞋被他从床底下扒拉了出来。

也不去管为什么拖鞋会跑到床底下去,而且还整齐得就好像是故意藏到下面去的一样,流川枫单膝跪在木地板上,轻轻握住那悬在窗台上荡啊荡的脚踝,很仔细地帮面前的大孩子穿着拖鞋。

“……我……故意把它们弄进去的…………”
过了两秒,从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暖暖的、清朗的声音,流川枫没有抬头,等着他把话说完。

“以前…不穿鞋子,保奈美会一直念……现在,我希望她会出来……再念我也不烦了…………”

听到这里,流川慢慢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这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就要埋进胸口里去的红发的男人。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再念我了…………”

说着说着,樱木直起了背,看着很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流川枫,然后,红着眼眶笑了:

“她死了…………”

<11/19/02>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