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凉玥

 

也许,是他那天的我没有听到的叫声中,包括了什么他一时许下的承诺。这以后的白菜田里,不管是阳光,还是阴雪,都有着两个人来承担。樱木每天都会来,而我,很少理他,继续着我无言的平静。但他,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他会用自己的话来解决自己的沈闷。于是,他的得意和夸张,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倍增长着。不过,对于这些,我没有阻止,也意外地,没有反感。只是,在樱木的喧闹声中,我第一次觉出了,也越来越清晰了一个情绪:没有‘他’和我一起耕作,是那么孤独。我,害怕孤独。
“彰……”
我坐在桌前,紧张地看着‘他’正尝着我第一次做的白菜。‘他’的眉头,一直舒展着。
“恩,好嫩好甜的菜啊,枫,怎么会想到种白菜的,好聪明哦。”
‘他’极力地称赞我。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埋头吃着。但是,我真是很高兴,‘他’喜欢白菜。今年冬天,我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并没有白费。
“彰,白菜已经都收了,我们,该种新东西了。……春天,快到了。”
我的话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语调。‘他’讶然地看了我一眼,一个很美的笑,随即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拥紧了我。
“恩,明天,我们去勘察一块新田。我们,一起种。”
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口中,弥漫到了我的全身,然后,是整个木屋。令我,深深地沈醉了。
第二天,在见到樱木之前,我一直想像着他会有的表现。或许,他又会拿来一种新的东西,然后,在炫耀天才的口气下,认真地种它;但也许,他早趁我到之前种下了它,然后,索求着我的道谢;不过,可能,他根本不会来。因为,白菜的承诺已经结束,我,只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未留名的过客。但是,无论他会怎么样,于我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心,让他不要再来。因为,这块田,只属于冬天,它将会被春的杂草所淹没,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嘿!早啊。不,今天你有点晚了。”
樱木,还是如常。如常的笑脸,如常的喧闹。我低下头,直接吐出那早已想好的拒绝。
“樱木,你以后……”
但是,一瞬间,我的话竟然没有继续。因为,樱木,抓住了我的手,格外的灼热。我的心,沈了一下。可是,一切都不是我意料中的那样。
“咦?你也没有带工具呀。看来我们还真有默契。辛苦了半个多月,是该慰劳一下自己了。哦,对了,我刚刚发现了一个地方,好漂亮的,带你去呀。”
在他连串的不停顿的话语中,我被拖着,跑向了前方。抬眼望他,我竟发现,今天的樱木,全然不同。他所表现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最大的意外,竟是,我并不能不在乎他的举动。一瞬间,奔跑的步伐,使我眩晕。我想,我是不想再见他的。他的身份,让我觉得危险。而他的人,是根本不需要再出现在我和‘他’的生活里的。但是,我却不能拒绝他。仅仅因为那份温度,便已不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任凭他拉着我,奔向前方的未知。
“喂,到了。”
樱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震撼的眼中,映出周围那一片熟悉的天地。悠然而清澈的溪,湿润而绿亮的草,还有……那株早已枯死的樱。不!不可能!我眼中的樱,竟然是满树的绿叶婆娑。它应该已经死了,去年,是我亲手砍下了它的根。……是‘他’!我的身体,不能控制地轻颤着。
“你怎么了?冷吗?”
我深深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树?”
樱木顺着我一直注视的方向,疑惑地问着。
“那是樱,……八重樱。”
“八重樱?”
樱木向它走去,摸上它棕色的枝干。一瞬间,他笑着转向我。
“我住的地方有一大片呢,是八重樱吧,很多人喜欢它呢。”
酸涩,在我的心中升起。
“八重樱,是樱花中的极品。而樱花,是代表着英雄的花。”
‘他’看到这株樱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我知道‘他’没有说喜欢,是因为我。所以,我表现的很喜欢,那是我替‘他’表现的。但是,聪明的‘他’,却恰恰没有猜到这点。那么,‘他’救活它,是仅仅因为我的喜欢吗?
“是啊,也有很多人这么说呢,不过,我就不怎么喜欢。”
樱木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不想做英雄吗?”
“想,当然想。虽然,我不知道英雄到底应该怎样。但是,我已经定了目标了。我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他对我来说,就是英雄。”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灼热。那是一种纯粹的热血的向往。
“啊,好清的水呀!”
樱木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溪边,大声地赞着。
“快过来嘛,看!”
他硬拉着我,来到溪边。清澈的水,立即映出了两个并肩的身影。除了表情,什么都是那么搭配的两个影子。
“我们的身高一样啊。”
水中的他,笑得很开心。而我,用眼的余光看向了现实中的他。
“你看什么?”
他发现了我不正常的视线,使我一阵紧张。
“这里有鱼。”
我找了个说辞。
“呃?”
樱木挺惊讶的,他移开目光,向溪中搜索过去。
“真的耶,那儿有一条,哇!好棒,你怎么知道的?”
很开心与随意的语调,其实并不算一个问题。但我,却很认真地答了。
“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来这里钓鱼。”
“是吗?这么有趣!那,今晚上我们也来吧。”
突然地,他给出了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不!”
我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紧张。发现了我的失态,我立即在他反应过来前,收回了表情。
“不行,每天晚上我都会早睡,不能来。”
但被我的这句话激起的他的神情,竟然是疑惑。
“你每晚都睡觉,那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钓鱼的?你……认识那个钓鱼的?”
“我……”
我想到了‘他’,‘他’的笑,‘他’的钓鱼,还有‘他’的约会。
见我又一次陷入了不说话的沈思中,樱木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地别过头去。但突然,一阵凉意袭击了我的全身。我惊醒过来,发现我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而樱木,正站在溪水中,这显然是他的杰作。
“别发呆了,不来钓就不来嘛。反正本来就用不着这么麻烦的。鱼,还可以用抓的嘛,就现在!”
樱木说着,手已经伸进了水中。一条乱蹦的鱼一下被他揪住,高高地举了起来。
“哈哈哈,你看,捉到了吧。”
他的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就像一个做了一件成功的事的孩子。
“马上,我们就把它烤了吃吧。”
他向我叫道。
身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绚丽的霞,将鱼甩出的晶莹的亮点,镀成了彩色。在这样的美丽下,我淡淡地笑了。
“樱木,喜欢喝酒吗?”
“酒?”
樱木迟疑了一下,惊讶地看向我。
“是啊。”
我用微笑,否定了他的疑惑。
“明天,在这里等我,我带酒来。”
晨风,轻拂过,传开的是我的话,但飞扬的是两个人的心。
他爱上了喝酒,家里各种的酒,他都尝过了。而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最爱喝的,是我第一次带给他的玉泉酿。微微有些混沌的米色,无弥漫的酒香,亦无猛烈的酒劲。它有的,只是甘醇的味道,入口香甜,萦绕齿间。我觉得,这酒很适合樱木。得到我微笑的认同,他异常地高兴。
但是,当第二天,天空的圆月在现出缺口而同时消失的时候,晨光中的我,准备的玉泉酿,却没有等到他。樱木,再也没有来过。我很后悔,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他,一直以来,我都很珍惜他。没有经过时代洗礼的人,他的身上,有着别人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份宝贵的满足。

生活,我认为并不会在樱木说出玉泉酿的那一刻有新的开始,同样,也不会在彰离开的那一刻结束。我看到了溪边的断樱,我知道了,那时,彰真的是仅仅因为我喜欢而护理它的。但,现在知道了,明白了,又怎样?如果,生命就只有爱情,‘他’是最爱我的。可是,对‘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不是爱情。而是,那能突显‘他’价值的挑战和热血浸泡的自由。
现在才发现,那密密地遮着山外的林,原来是一片枫树。深秋,枫红,随风婆娑。但是,长得再茂盛的枫华,再美丽的枫华,也只是一片树林而已,是阻止不了人前进的步伐的。隐隐地,心中袭上一丝哀意,眼前的东西变得重叠了,有血的气味泛上来。火红的枫叶,被风掠下,卷在我的眼前,飘舞坠落,最终,铺在脚边。我的视线,木然地跟着枫华而移动。慢慢地,伸手抓起一片,柔柔地抚摩着它的红色。干涩而且冰冷。我意外地明白了,原来枫,火红的只是它的外表,而它并没有像火焰般的温暖。
“嘿!想什么呢?”
一头火红的发出现在我的面前。
樱木!
我惊讶地看到了消失了八个多月,而又一次出现了的樱木。他的脸上,竟仍然带着满足的笑。
“是你。”
我惊奇地低吟了一声。
“不是我是谁。”
他跳到我的眼前,夺过我手中的枫叶。
“好漂亮的枫叶哦。”
他叫着。仰头仔细看着它,仿佛是要看清它那错综而纤细的脉络。
“是来喝酒吗?”
“不,是来住下。”
他坦然的笑容与目光让我震惊。落枫,红发,夕阳,三种火色,一时间刺激了我的眼,酸涩的疼痛。
“无知的笨蛋。”
如常的骂语。
“无知才好呢,我可不想知道什么,宁愿是笨蛋拉。”
樱木出乎意料地大叫着,躺在了枫叶铺成的红毯上。
对视的一瞬间,时间将整个枫林框成了永恒的风景。我痴迷于他那头火红的温暖,而他,陶醉于我那汪充满希望的秋水。永远沈陷下去的一张风景。

 

第三章 秋枫.风景〈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