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

立冬

〈5〉

 

那一个冬季,我们高三下,必须尽快决定毕业后,是留(日本)是走(美国),因为两边都有大学的体育奖学金给我们打篮球的机会。我当然想去美国,可是我也想知道樱木的决定。 
我们的搭挡己算小有名气,稍微留心本国篮坛新秀新闻的日本人大概都说得出我们的全名和背号。 
我想知道樱木的决定,这样我也好下决定。 

打篮球的机会来了快二星期,我也等了樱木快二星期,然而他好像心不在焉,或说,心中有别的事。 
十分罕见,这白痴会有心事,更罕见的,长达二星期。 
我知道安西教练早就找他谈过,大概也没能谈出什么,有意无意的在对练时问过他,他的反应倒是很新鲜,先是涨红了脸,大声否认,眼看就要一拳打来,我也准备好接下他再回上一脚,又忽然没了动静,只是瞪着我,喘着气,倒像我什么不对似的,又吼声:别管我,死狐狸!就自顾自的走了。 
做了二年多的搭挡和朋友,这种反应使我明白这心事关系不小,大到他不能说又不知所措,却还不能使我明白会是什么。 
直觉告诉我,别追问。 
还好樱木有一票以出卖他为天职的死党,所以我算是知道他的心事:有了感情上的烦恼。 
感情上的烦恼?该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女生吧。这白痴的青春期内分泌失调还没过去吗? 
做了二年多的搭挡和朋友,我当然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从来,他从来就不和我聊那个女生的事。虽然聊过有关女生的话题,却从不和我聊那个女生的事。 
那女生是赤木队长的妹妹,篮球社经理。 
樱木暗恋那个女生,从高一到高三。 
这件事队上每个人都知道,就那女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决定告诉她。 
我告诉她的动机,以搭挡来说,要樱木能专心想着打球,以朋友来说,是想帮那白痴一把。 
反正只会有三种结果:1.对方欣然接,那樱木可以放心。2.对方婉言坚拒,那他只好死心。3.对方暧昧不明,那,就靠耐心了。还好他没有,稍加规劝,下场应同结果2。而不论是死心放心,他都不必挂心了,就能用心为篮球下个决定。 
我这样想,又加上时间紧迫,所以做了这辈子最鸡婆的事,现在想起还会脸红。 

樱木暗恋的女生迷恋我,从高一到高三。 
这件事队上每个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直到那天她决定告诉我。她告诉我的原因,我想不必说了。记得听到后只问了她一句:那白痴知道吗?见她点了点头,我突然有些五味杂陈。还隐隐有些生气起来。 
死白痴!这种事竟瞒着我,枉费我这搭挡好心要拉他一把,这下想帮也没立场帮了,还害我弄得这么糗! 

却没想想,一向心直口快的他,为何这种事竟能瞒着我。 
我也不知道,一向心直口快的他,有没想想,为何这种事竟要瞒着我。 

不过,这不能怪任何人。只是当时没想到而已。 

 

〈6〉
 

那天下午我想我真的动气了,也莫明的烦,才会不由分说的杀到他家去,找那白痴打架。反正他一个人住,打的再狠也不怕波及无辜。 
不用先确)就敢肯定他在,我们的默契可不是盖的。 

开门就见他披着那件我印象有点深的运动外套,有几次对练休息时我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就看到身上盖了这件外套,我还没发话那白痴就哇哇大叫的说是一不小心把它扔到我身上的。因为不小心过好几回,所以见到它时一下子就认出来,也一下子就不气了,只是莫名的为这白痴有点难过。 
暗恋的女生,他为了暗恋的女生报名有讨厌的篮球讨厌的我在的篮球社。如今他在篮球社不讨厌篮球也不讨厌我了,却还是只能暗恋那女生。 
这个白痴。 

后来我想,这也是我人生中最鸡婆的一次感慨。 

他开了门,见到是我,一下就愣住了,呆呆的看了我几秒,然后低下头侧开眼,涨红着脸像下了死劲般憋出轻轻一句:死狐狸,怎么是你? 
他这副德行要是以前让我见着了,肯定会给吓的不轻,好在这二星期他见到我都是这做贼样,想必是心虚,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因为他的“心事”,大局当前误人误己,所以不敢正眼瞧我,好吧,反正今天己经为这白痴鸡婆了一次,就干脆把闲事管到底,再说,申请大学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来参观动物园。白痴。”我冷着脸,说完后径自推开他进屋,推他时他似乎僵了一下,很快的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慌,又像在发呆,等我进了玄关在脱鞋,他才回魂似的走过来,一时间我以为是想拉住我,因为他把手向这伸了下,却只是指着我喊:死狐狸,给我出去,本天才今天,今天没空理你。 
还是不敢正眼看我。 
我没理他,穿上拖鞋就去客厅,态度很明显,今天有话要和你这白痴说明白,不说明白就打也打不走。 
而且,直觉上知道这家伙在说反话。 

那白痴跟进来时我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瞪了我一眼,看来是明白了我的决心,走到我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侧开眼,也不说话。绷着脸,胸膛微微的起伏。 
如果不是认识他有一些时日,樱木这架势配上他的体格再加上一头红发还真有点唬人,但我敢说他现在只是紧张,不是动了真火,我想是不是该先开口好让他稍懈一下,后来还是决定看他苦撑,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这样的沉默虽然尴尬,但樱木是那种会在沉默中爆发的类型,那时他的表情达意最剧烈混乱,却是最清明易懂,等着那的时刻,在他的爆发中也许我就能对他的烦恼看出端倪。 

果然,他先开口了,口气挺恶劣:别想我倒水给你,死狐狸。我没接话,只是瞄了他一眼,他忽地又脸红了,喉头动了一下:别那样瞄本,本天才。(白痴。)…狐狸,你,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你说呢?白痴)你…有话和我说吧。(没错)是…大学申请的事?(亏你还想的起来)安西老爹,告诉你了吧。(告诉我?没有,是什么)没有吗?…可恶的痴呆老头。那个,我…我己经想好了。我,和他说了。(说了?说了什么?)也,也就是…哈哈哈,狐狸你体力太差了,没有我这超人王什么都做不了,老爹找上我做你的搭挡是委屈了本天才,不过我大人大量,也早就不计较了。(就…这就是你和教练说的话?这种话他是不可能告诉我)狐狸,我,我说过别那样瞄本,本天才。(还有什么话,快说)所以,所以,我,我告诉老爹,德州也好加州也好,本天才,本天才只想去有一只笨狐狸在的地方,谁叫那只狐狸离不了本天才呢,哈哈哈。(白痴,是谁离不开谁)…所以,所以,狐狸,你的意思?“…白痴。”“…狐狸?”“说大话前好好想想你的英文吧。”“…那,你是答应了。”“白痴…一起去打NBA吧。” 

这个人,真的是个白痴,想和我一直一起打球就直说吧,有必要扭捏成这样吗?大不了给我笑一笑,也笑不死人。 
然而这个人,真的是我的搭挡,我的朋友,不用说出口就能配合上我的脚步,难怪教练也没来问我,因为他早就知道我的圣地是美国。看着这如释重负的白痴,突然觉得这二星期来的事没来由的有些好笑。 
也许我真的笑了,因为终于敢拿正眼瞧我的樱木忽地倒吸一口气:狐,狐狸,你在笑。脸上像是呆呆的,目光倒是亮灼灼的。 
不知为何我被看的有些不习惯,还有些难受,侧了侧脸,想到这和他之前的怪样子有点像吧,又有些笑意了。 

我也觉得如释重负,所以忘了,他的死党说过,樱木的心事是:有了感情上的烦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