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入侵》

〈4〉尘扬

 

樱木那一天说要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后,其实也没停留太久。没停留得太久,并不代表他根本没有去逛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而是他分明没有要去逛的地方。

当他很得意地把流川给气回公寓时,只有他还留在现场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有点敌对又有点意味难解地注视着。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地气流川,气到任何事都不想如他的意,只想着要反抗。


静静地等对方走远了,消失在那一条路的下一个弯角后。
只做了一个慢慢地把肩耸起,吸气,速度再快一点但还是很慢地把肩放下,吐气,连贯形成的叹气动作。

后来转了身往相反的方向步去的时候,是漫无目的的。本来想要拿手机打电话给洋平的,但摸到了空的什么都没有的口袋后,才想起来,好像连钱包这样重要和手机等东西竟然都留在流川的公寓里。


颓丧地搓了搓掌心,也突然想起来,洋平早上离去前忘了告诉自己,他今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以往都会先讲好的。会先彼此确定对方接下来的行动,是好让对方都可以轻易找到对方的,任何一个时刻,任何一个地点。


樱木后来可能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很孤独的感觉,所以他选择了思考,白天里的思考。从前岁月的白天,他几乎不思考,因为白天里,朋友都在身边笑闹,他没有时间思考,但也不想思考。
就算思考来的内容可能也等于没思考,但是,这样独处时才会做的事,对他来讲其实是意义重大的。

因为逻辑的推敲演进这种思考,会让他的脑袋变蠢变复杂,所以会尽可能跳过一些重要的事,转而去想想口腹之欲或休闲娱乐之类的事物。然而,上个月流川提出的一起生活的要求,还有安西教练主动提供的生活费用等等……
每一件事,都令他感到挣扎般的疑惑。

但又不可能不去思考,根本没办法放弃思考。这两件事,都像巨大的岩石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
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但还知道了一些,自己不得不负起的责任。


樱木步行了约五十公尺远,也没把事情想的太深,但记起了责任这个词。

要为那只耍阴险的狐狸负责,因为他好心地要帮忙自己,帮忙督促自己在课业上的进度!〈即使流川别有企图,但一靠樱木那种思考,可能一辈子都悟不出来了。〉

还有,要为自己的未来人生做打算,他要回馈给这么善良帮助自己的安西老师!

正当低头思考的时候,或是只是单纯地想想之后,樱木已经走到下一个路口,认为右边是自己的幸运方向就停在斑马线红灯前,准备再往右边走去。
颇具节奏一闪一灭的两侧绿灯,闪了几下后转成黄色,前方来去的车辆都是急冲或保守停下的。

在樱木还在低头思考时,在完全绿灯之前,一辆高级的黑色房车最后一个通过这个路口,让垂直的那一条道路开通了。




身边人来人往的这个城市仍是这样的冰冷,这样的繁杂。还停伫的这个春天,包裹了城市的这个春天,要到何时才能骤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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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回来,以为他会拖到下午或是夕阳西沉的时候、才想到要回来这里,起码要一起度过一年的这里。

但是,等还没到正午的时刻,倒是传来敲门声了。一开始先敲了几声,停顿了好几秒。流川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听到了声音然后只是看看墙上的时钟以确定时间。

说真的,应该没多少人会认为流川是一个很懒惰的人吧?因为打篮球的时候,他的勇猛攻击力可能远远大于防守力,所以,那被认为是象征进取毫不停歇的一种精神。〈片面的判断?〉
其他的,他能够表现在外人的眼里的举止,很多人都一一忽略而不去探讨了,反正,总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人上课打盹就是代表他很懒惰。

但是,他有时真的很懒惰!不干篮球的相关事,也不干那家伙的事,要很勤劳地去做事大概比要他晚上不睡觉只会容易那么一点点。

所以,到此可以稍微理解刚刚的敲门声,他可以不应不理的原因了。

不是很特别在意时钟上表明的时间,看了一眼后,就打了很沉的呵欠。
这一个呵欠、昨夜里像蠢蛋一样睁大双眼撑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那白痴连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解释都没有的这些事情……

流川又陡然地生起了莫名的怒意!很想把刚刚做出去的呵欠收回!

因为睡不下去,打这个呵欠真是一点屁用都没有!然后,打了呵欠就会让他想到昨晚苦等的事以及今早拿不到理由的事!

还有,再后来的被拒绝的事。

再来一个还有,那张被自己收到书房抽屉里的那一张照片。

那个叫做〝樱木 义重″的老欧吉桑。叫〝义重″是吧?他认得这个老欧吉桑,令他做恶的欧吉桑。

他是杀人凶手。很久之前才见过几次面但还算尊重的远亲表姊,是被他杀死的,是杀死所有人都很宠爱的表姊的凶手。


但是,流川并没有真正为了这件事感到愤怒。因为想到了那个一直跟自己处处为敌的白痴。一个简单不过的疑虑,白痴和这个杀人凶手,是什么关系?

对了,他忘了,刚刚门铃有响了一下,响了一下再停顿并不表示按铃的那个人已经放弃了,很有可能只是在等人来开门。

果然,门铃比刚刚更粗鲁地响了起来!那样急躁大声的程度,不把门铃按坏可能就会把NASA给吸引来,他们会说,这种门铃实在是太坚固了太切合我们的需要了。
紧接着,铃声突然没了,就是碰碰的拍门声!

流川一向讨厌噪音,非常讨厌,目前唯一能忍受而且身体会产生很奇异的感觉的噪音,惟惟独独只能是那个白痴制造出来的。
很不能忍受得了,但也很不想马上去开门看个究竟。

“流川枫!我知道你在!干嘛不来开门啊!?流川枫~~~~~”喊到第二次名字时,门终于被粗鲁地扳开来了。

流川呼吸有点急得望着门板后面,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惊吓一般的樱木。“这么早!?”
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一直以为不会早归的这个少年。

“还好吧?”从流川和门口缝之间快速穿越了过去,脱了脚上的球鞋摆好在鞋柜里,然后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往回望,“我总得要吃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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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跟另一位少年住在一起。”

“要查查那位少年吗?”

“不用…没那个必要,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不会坏了我的事。”

“是。那我先离开了。”

“稍等一下,岩崎。”开了办公桌抽屉,拿出了一叠空白的支票,撕了一张,用钢笔清洒地挥了几下,“讬人拿给水户。”

“为什么呢?”

“我杀了人。”

“原来……呵呵,你已经不这样做了,算算大概有十来年之久了吧?”

岩崎对主子的冒犯一向拿捏得很有分寸。他收下了那张支票无意义地笑着,心里头想着,大概又有人要被搞疯了。

从沾上血腥开始急游在血浆满溢的这巨大的游泳池里,那浓得刺鼻的味道没有其他味道可以比得上了。所以他很习惯,习惯一般人不能去习惯的事,并且去执行。
总而言之,在第三次换了主子跟上了眼前这主子时,似乎就奠定了他要死守了。

但往往又无法理解这主子的怪癖。
派人去杀了人后,不感到分毫的后悔,杀了人也要给人知道,等事情结束后,还刻意送金钱给还活着的人,当做赔偿。有时候,都会是一大笔白花花的钱,整整现下普通上班族三年来的所得。

好久以前问过他何必这样浪费财产〈虽说只是沙滩上的一粒沙罢了〉,他都会笑得长长的好几秒,只回答:很有趣。

等到十多年前那一次,倒数过来的第二次虐杀行动里。
杀了一名女子后,他难得地在事后多了一些表情,像是困惑像是迷惘又像是无穷尽的快意,喃喃地说着,不杀最后那个唯一活着的人,就是要让他背负仇恨的啊……

从来没碰过这样矛盾的主子!杀人的时候,肾上腺素激发得他兴奋地像嘴里淌血的怪物,但还是饥饿的,一但啃食完了后,才是最继之以邪恶的,妄想支配起人的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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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搬来没多久,这间公寓是该有的都没有、不该有的都满处堆〈例如:健身房里吧?〉。

流川还一直懊恼樱木提早回来就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始本能:肚子饿了。但也小小地高兴了一下,为了他提早回来的这件事,而且知道他竟然会往他这里找。〈那是因为樱木的钱还留在公寓里啊…〉

樱木走了一个早上的路,就七弯八拐地毫不直率地问流川能不能帮他煮点东西?走了一个早上的路,双脚有点酸,但真正最不愿意在外头解决民生大计的原因是:很讨厌很讨厌跟臭狐狸在外头出双入对的。
当然,前提就是……流川已经下意识跟樱木跟得紧紧了。

至于这荒唐的理由,也不过是强迫他和自己生活就有义务照料他,监督他〈监视吧?〉,怕他去到处胡作非为。

但后来流川只回答了一句,要樱木亲眼去看看冰箱里放了什么东西。

‘什…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你干嘛还让冰箱运转?嫌钱太多在浪费电费的吗?’因为越来越饿,看到那张狐狸脸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有荒谬的小事件〈冰箱…〉,樱木又开始像早上那样爆发了,似乎来得非常积极性!
反正洋平不在也管不着他要怎样对待流川。

自然知道他又想诉诸于暴力了,但却不正面回应。他也了解,只要自己无心与他斗,这场架就会打不起来。

‘饿了会没力气说话。’稍微嘲弄他一下后,说:还是去外头吃吧?
樱木看得出来听得出来自己被嘲弄了,但却前所未有的拼命忍住了,完全跟刚才不同的气势。他想到洋平告诉过他,人求学也不要只求外表的,要试着成熟一点。〈但樱木好像用错地方了?〉

见他没点头说好,那张脸也憋得像好几日没〝纾解″一样的臭硬,再继续接话下去:我请你,地点随便。

然后就一致决定在速食店了。





流川换了一张BON JOVI的CD,正巧听到了ONE WILD NIGHT,然后看了眼走在前头不愿意跟自己并排行走的樱木。今天,是他们的第一个夜晚,生活相处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

一想到这里,连听音乐的雅致都没有了,就将CD随身听关闭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同时,樱木也转过身来,等流川靠近了一点。
“喂!我…真的没带钱包,什么都没带出来,你说好要请我的喔……”

“白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老实说,有时候不喜欢他会为了这种小事才来跟他说话,偏偏其他最重要的事都搁着不讲。

“好,那就说定了,我要点两份餐!”知道他是认同了或是答应了,樱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且是很开心得好像发生了天大的喜事那样快乐。

前零点几几几几秒里的超细微的时间里头,流川为了那笑容愣住了,旋即露出了再难看一点就会变成张嘴呆滞一般的表情了,但也只有零点几几几几秒罢了。
自己啊…不就是也很喜欢这样笑着的白痴吗?
不知道,但也无法去求证,往后的生活是不是可以看见他的笑容多一点呢?

比悲伤比愤怒比争执还要再多一点呢?


没有回答他好还是不好,就默默地守在他雀跃的身影后面,低下头走着,偶尔也看看那白痴的背影,以及那拉得不长但似乎一脚可以踩住的影子。
流川,没再想夜晚的事,也没想该怎么与他和平相处度过,因为,夜晚还没来临。
全都是个未知数。





公寓里,穿过了偌大的客厅,来到了健身室,在一堆未开始动手整理的行李里,一支手机响得把安祥的静谧给惊走了。

 

——待续——